MOMOMOMOMO

【如果】
欧阳剑平收拾着行李箱，往里面放着风衣棉衣。那些衣服都不是她自己的。

“智博，你要上街吗？”她丝毫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手里抱着满满的东西，笑盈盈的：“能顺手帮我给刘涛买几本书吗？单子在右边抽屉里，打勾的那些就是。”

“好，我马上去。欧阳，你们这次…”李智博问了一半停住了。

“啊，看我，居然忘了告诉你了。我和刘涛不打算办事儿，就是组织内部登个记。山里条件不好，也就不邀请你们去了，我也很快就回来。”

这俨然是一个新娘的架势。

“其实你应该多在刘涛身边留几天，毕竟你们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这边不用担心，我们能照顾好自己。”李智博想了想：“虽然你们现在不能朝夕相处，不过总算终成正果了…新婚快乐。”

“谢谢。战争年代，我也不考虑这么多了。我主要是帮他去安顿一下生活，只要人还好好地在一起，结婚倒不是…抱歉。”欧阳剑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停住。

李智博装作无所谓一样：“你们都过得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山里冷，前几天还下雪了，让刘涛照顾好你。”

欧阳剑平听到这熟悉的关心后愣了愣。

李智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平静的一切都从刘涛出现的那一天发生了改变。他已经是中央的特派员了，专程回来看望自己心爱的未婚妻，欧阳剑平满心欢喜，当即表示要和他一起走，却因为保密原因而被搁置了，半个月后她等来了刘涛的信件，准备进山和他结婚。

与此同时，李智博很快看出欧阳剑平正在不着痕迹地和他保持距离，看似一切如旧，其实早已没有了以前情投意合的默契和惺惺相惜。比如她根本不是忘了在第一时间通知他关于结婚这件事。

李智博一点也不怪她，相反他认为她做得很对，因为他确实嫉妒了，虽然还没有到犯错误的边缘，但已经经受不住彼此心灵的拷问了。当李智博在窗边看见欧阳剑平红着眼眶靠在刘涛怀里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窗帘上的流苏。

这一切都被马云飞看在眼里。

“欧阳，一会儿还是让智博送你去山里吧。”马云飞拉住拿着行李箱的她。

“他说的？”她下意识地问，然后心慌意乱地想拒绝，“嗯…我觉得…大概还是何坚比较好。智博心情不好，我想让他多休息。”

“没有，我和何坚突然有点事儿。”马云飞看了何坚一眼。

“我有事儿啊？”他疑惑地问，马云飞又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飞快地承认：“对，有事儿。”

欧阳剑平只好也不说什么了，点点头，走了。

“你们最近怎么都怪怪的？我们为什么不能送大姐？”何坚看不明白。

“因为这是最后的把该说和不该说的全说出来的机会了。”

李智博下楼正好遇见欧阳剑平，她自然地打了个招呼，他眼神是一贯的温柔，没什么异样：“早安，我去开车。”

“谢谢。”

他绅士地先替她拉开车门，欧阳剑平安慰般和闹情绪的高寒拥抱道别，她一直想跟着去，被她拒绝了。

“高寒妹妹别难过，等大姐回来你就当小姨了。”何坚幽默地说。 

“正经点。”欧阳剑平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害羞变的绯红，马云飞好像不经意碰了一下李智博，他没有反应，在笑，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他上车，习惯性伸手替她系上安全带，却不经意间碰到她柔软的双手，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尴尬的闪躲。

“自己来吧。”欧阳剑平看到李智博的反应后，心里泛上一丝隐秘的疼痛。

车一路平稳地开着。

“智博，你觉得我和刘涛的婚姻前景怎么样，我想听真实的意见。”欧阳剑平问道。

“结婚前人都会有点恐惧的，我当年也这样。刘涛，他的能力，人品，还有对你的爱，我们都看到了，你们两个相爱这么多年，又这么般配…早该在一起了。”李智博柔声说，“至于你，我百分之百确定你会是个好妻子。”

“你当年为婚姻舍弃种种一些…比如说自由和友情的时候，也是有些失落的吧。”欧阳剑平话锋一转，咬重了友情两个字。

他巧妙地规避开：“这个…是有放弃，但婚姻里我收获的更多，收益大于成本，还是合算的。”

“婚姻不是买卖。”欧阳剑平看着窗外，自嘲般笑笑，“抱歉…我只是和他分开太久了，没想到居然一下子就要开始考虑成家要孩子这种问题。”

“我理解。”

欧阳剑平没对任何人说过一件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事情，那天在刘涛紧紧抱着她的那一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李智博。

她的羞耻在温柔平静的脸庞上只是略显波澜，刘涛当然以为她是单纯的激动。她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她不爱李智博，她很确定，但就是割舍不下他们相濡以沫的温情。

精神出轨恶劣于身体的不忠，她曾这么严厉地警告自己。

“在想什么？”李智博的声音带着种含蓄的关心。

“没想什么。”她笑笑。

“你和刘涛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李智博看出了她的局促，所以找了一个很容易展开的话题。

“啊，我们俩特别喜欢孩子，我喜欢男孩，他喜欢女孩，所以都好的。”欧阳剑平很庆幸他找到了新的话题。

“那可以多要几个。”李智博豁达地笑着说，“你们的孩子肯定特别聪明，要是男孩的话，估计会长得像你。到时候我们几个说不定还能帮你带带孩子。”他说到一半时语调开始挑高得不太正常了，他也知道欧阳剑平肯定也听出来了。

“智博…能得到你的祝福我很满足。”欧阳剑平的脸颊都笑得有点麻木了，她不忍再听他的强颜欢笑，用这句话来提醒他。

“其实…欧阳，年轻的时候，我喜欢过你，很喜欢。”李智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感情的方式，留有余地，都不尴尬。

欧阳剑平默不作声，给他一个组织语言的时间。

“在你结婚前告诉你比较合适…挺多年前，很长一段时间，单相思…别在意，当个玩笑听就好了。”他轻松淡然。

“智博，我从来没把我们的感情当玩笑…但你也知道，我和刘涛已经不可能离开彼此了…”欧阳剑平在脑海里找最婉转的措辞。

“你想多了，我当然知道不可能。”看到欧阳剑平这个反应，他居然感到轻松了一些，“我能很坦然的告诉你，我当时确实很喜欢你。但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亲情了。”

他撒了谎，他现在看到她的一颦一笑仍会不可抑制地心动，甚至比十五年前更多了份岁月沉淀下的温情和钦佩。

“没有人能替代你，智博，包括刘涛。我对他的感情是像爱人，对你是几乎是像家人了…如果我曾经…或是正在伤害你，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欧阳剑平一直在不自然地用手拨弄着卷曲的发梢。

李智博倒是笑地很自然，“我刚都说了是年轻的时候了，我很庆幸当年没告诉你，才能让你以后遇见刘涛这么好的男人。”

“智博你别这样。”欧阳剑平仓惶说，“不是你不够好，如果我当时就知道你的心意，也许…”

“没有如果。”李智博果断地打断了她，“我们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已经出城了，介意我下车抽根烟吗？”

欧阳剑平还想说什么，但只能咽了回去，噎得难受，点点头：“注意身体。”

他温柔一笑，熄火，从方向盘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根很烈的雪茄。

“我记得你不抽这个。”欧阳剑平很忧虑。

李智博笑了笑，“别担心。”

路旁有零星的积雪，欧阳剑平留在车里，感受到了丝丝冰冷的寒意。她感谢李智博留给了彼此平复情绪的时间。

什么年轻时。荒唐到可笑。

欧阳剑平觉得悲哀而尴尬，她笑他，也笑自己，替他心痛，也替自己。对于李智博循规蹈矩的性格来说，前一段的种种表现已经太明显。他甚至在她生病的深夜直接推门进入她的房间，坐在床沿上，温柔地感知她额头的温度，替她掖好被子。

他以为她睡了，但她醒着，一直清醒着，清醒到轻而易举地就感受到，这样的举动再也不是一个大哥单纯的照顾了。他轻柔地带上门后，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李智博到底是不是心存幻想，估计连他自己都说不好。

他敲了敲玻璃，她惊到了，打了一个冷颤，他回到车里：“这么入神啊，冷吗？”

“嗯…”欧阳剑平狠狠心，“估计山里会更冷吧，刘涛走的时候我没怎么给他拿厚衣服。”
“我的风衣在后座上，你披上，睡一会儿。”李智博最关心的却是她。

她怎么睡得着。

“智博…”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李智博很快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欧阳，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格。你不用有什么顾虑，以后我一定会在不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和你保持距离。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你要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合适就直接说出来。”他连贯地说出一大串，很明显是构思好的，“关于我…我也会有我自己的生活，以后我是和别人重新组建家庭也好，继续孑然一身也好，我都不会无德到去打扰是人妻人母的你。这点你和刘涛大可以放心。”

“我们对你没有任何的不放心。你也不要因为我要结婚而故意疏远我，世界上这么多美好的感情里又不是只有夫妻之爱这一种…如果要因为婚姻舍弃掉其他所有的，那也太霸道了，这婚不结也罢。”欧阳剑平脱口而出辩解，说完连自己都觉得太幼稚，李智博也觉得好笑，摇摇头。

“剑平，有的情分可以和婚姻共生，而有的不能，很不幸，我们的就是不能的那种。我知道，其实你很清楚我对你的…”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她剑平，他想说感情，想说关爱，发现都不合适，“算了。以后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你们夫妻俩遇到任何问题，来找我，好吗？”

欧阳剑平木然地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太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她突然想听他亲口说一句他对她的态度，一句就好。但她又很确定他不会说，于礼教，于道德，他对她的感情都是不被容许的。

一路沉默。

路越来越颠簸，欧阳剑平忽然觉得这条路的前方也许并不如她想象的平坦浪漫。

“车只能开到这儿了。”李智博微微一笑，“剩下的路我就不能陪你走了，好自为之。”

“我想就算我掉下山，刘涛也应该能把我救上来。”她拿行李，下车，假装没听懂他的双关。她发现李智博只穿了一件衬衣，慌忙说：“衣服还你，别下车了。”

山路旁边都是厚重的积雪，李智博已经下来了，他又帮她把自己的风衣穿好，语气义不容辞：“穿着。”

欧阳剑平为难而尴尬地说：“我想…刘涛要是看见了…可能会有点不高兴。”

这句话触动了李智博，他只能默默地接过衣服。欧阳剑平安慰般微微抬起了一只手，意思似乎是想和他拥抱一下，但他还沉浸在她刚才的话中没有反应过来，她也只好作罢。

“再见，老大哥。”她笑笑，转过身。尽力无视李智博在她满心期待的新婚甜蜜中蒙上的那一层淡淡的哀伤。

“欧阳。”他叫住了她。

她停住，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李智博犹豫着，一只手的指尖颤抖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很欣慰她能背对着自己，这样就不必看着她的眼睛。

“虽然我想肯定没有这样的如果…但我还是要说，如果以后刘涛没能给你想要的，我会一直…一直等在这儿，带你回家。”他用尽了所有的勇气。

欧阳剑平在一瞬间红了眼眶。

她依旧没有回头，不让他看穿自己情绪波动，用尽全力放下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同时使声音平静，但还是带了一点微微的颤抖：

“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