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假酒的李欧文/爱怎么写怎么写就是玩儿

溺水(二)(长篇,完结)

子衿躺在床上,没有意料之内的狂喜,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好像失去了什么。

自由吗?她也不清楚。

从天而降一笔意外巨款,还伴随着李智博的青睐,这在短短的十个小时前她连想都不敢想,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啊。但是...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好像有点不劳而获的感觉,而且这件事情实在是来得奇怪。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好像还是成了他的情妇吧。

子衿翻来覆去地琢磨。他就算现在没有歹心,但却说要允许自己经常看望她,到时候她已经拿人手短了,难道还能抵死不从吗。可他偏偏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年龄也放在那里,这些又让子衿觉得他是不会做出那样的下流之事的,但也许是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呢,也不好说啊。她就算再不懂事,也能看出李智博城府颇深,他如果想得到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估计谁都阻止不了他。

他也许有十几个外室,她...现在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个,子衿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不过一个光脚的自然不怕穿鞋的,她能吃什么亏。

那张支票她不敢放在桌子上,现在塞进了枕套里,隔几分钟就要摸一下看看,数数上面有多少个零。支票上面除了有李智博的章和签名,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不同的,子衿怀疑是不是真的凭这一张纸片就能取出五万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是李智博。之前总觉得这个名号后面藏着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现在看来有钱人也是一双眼睛两条腿,没什么不一样的。想到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如果告诉她说李智博今天真是挤地铁回家的她也不会吃惊。

她睡着的时候还紧紧地攥着那张支票。

李智博没有睡着,他一贯睡觉就晚,年纪上来以后更是这样。幸好今天马云飞来了,能陪他下棋解解闷。高晓知还像小时候那样爱缠着爸爸和伯伯,没一会儿就抱着靠垫,靠在爸爸身上睡着了,马云飞指着女儿对李智博笑笑。小声说:“都快成年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李智博也笑,他之前一子落错,输了马云飞一局,此时也不想再下了,拿起手边的材料审批。他翻动的时候还刻意安静一些,怕吵醒了自己的小侄女。已经过午夜了,马云飞见他还在工作,颇有微词地暗示道:“智博,我听说你刚捐了一百万给考文垂重建,这可是大手笔啊,最近肯定又没少呕心沥血吧。”

“捐多少都是应该的,我又没有后顾之忧。”李智博翻了一页,假装淡然地说,“刚才我出去了一趟,其实是遇见了一件有趣的事。今晚我见到了一个小女孩,是晓知的朋友。我看着她就想,如果童童在的话,也差不多该长这么大了。”他又摆摆手,示意马云飞不要听他的胡话,“现在年纪大了看谁都像自己孩子,甚至越看越觉得,那姑娘和...童童她妈,年轻时候也挺像的,可能是心理暗示吧。”

马云飞听到童童这个称呼,仿佛觉得回到了十八年前。那时欧阳剑平怀孕,做检查说是一个小女儿,李智博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童童,他那几个月里,有时候便会这么称呼欧阳剑平。那么低调一个人,媳妇一怀孕也是激动的不行,天天童童长童童短的,可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听李智博既然这么说,想了想还是提了本来不打算说得一件事:“智博,你知道高寒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她上次去德国做义工,认识了一些孤儿,其中有一个小男孩——”

李智博打断:“资助可以,我已经资助了上千个这样的孩子。但如果是劝我领养进家门的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不小心语气稍微严峻了些,放下手中的材料,微微缓和了一些,“我也不是聋子,外面说些什么我也不至于完全听不到,领养孩子的话就会直接坐实了我太太不孕的这个说法,我不想这样做。”马云飞显然不赞成他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些尴尬的神色,李智博抬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马云飞赶紧说:“你既然一直记挂着欧阳,我和高寒,以后肯定也不会再提。”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事,早放下了。”李智博摇下头,安慰他,“只是,有一个我太太这样的身份在,行事会比较方便。”他整理了一下文件,看了眼高晓知,示意马云飞把她抱到卧室去,他自己也回了卧室。

他的卧室坐落在整幢建筑的最高处,像是天文塔的塔顶。五扇落地窗开在圆形房间的半扇,内饰却是极尽空旷,办公区实验区分布在房间的两个角落,靠墙排满了书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只有房间中央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和一张大床。坐在床上,会有种坐在宇宙中央的虚无感。

他出差的时间多,每次回到这里时佣人都会换上新的床品,毕竟都知道他有洁癖。确实是够干净,可他摸着总觉得硬,有时还扎得慌,不如当时在上海五号别墅时,欧阳剑平添置的那些床单被罩舒适。他问过,佣人说哪敢给他用不好的东西,所有床品都用了最好的埃及棉。他回想一下,当时上海物资紧张,欧阳剑平买的估计也就是一般棉花织就的,肯定不是材料的问题。他嘱咐说以后他不要用什么埃及棉,普通的就可以了,佣人还都以为是他是想以身作则地开源节流,纷纷称赞。

床也是他照着回忆画了图纸,让工厂仿着当年他们卧室里的那张床做了一张,这样折腾几次后,他的睡眠状况才有所好转。他本来以为自己几乎适应了,可这一夜还是惊起了一身冷汗。起身,披好衣服,看看表,凌晨四点。

他给自己倒一杯水。还是和以前一样,时而梦到考文垂的大火,时而梦到在香港冬季的冷雨中,有辆黑色的雪佛莱以一百二十迈的速度冲下悬崖,重重地砸入海水中,激起一片水花,复又回归平静。

那辆车上坐着他最爱的人,也是一个刚失去女儿的母亲。

十八年前的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妻子,欧阳剑平,自杀了。一切分崩离析。

虽然没找到妻子的遗体,但车辙痕迹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了他答案,那是几十米高的悬崖,冲下去车子就会被压成一个金属片,下面波涛汹涌暗流涌动,能打捞到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李智博不愿意相信,那已经是抗战胜利的前夕,她万万没有可能在这时自杀,找了种种理由来反驳这个说法。说妻子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绝不可能轻生。前一天,前一天他们还刚刚一起庆祝了她的生日,他们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天。

李智博找潜水队和打捞队员整整找了三天,没有任何痕迹。没有找到,他反而高兴,没有找到证明欧阳剑平活着的可能性就大了几分。直到回到上海,他看到她在书桌抽屉里留下了遗书,说她此行同他去香港,就是去自杀的。

欧阳剑平在遗书中说,在产房里知道孩子死了没能保住以后,她就很想随着一起去了。而产后作为她先生的李智博,在她身体那么虚弱的时候却对她不闻不问,她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怪她怀孕时没有注意。她试过克服,可这个想法始终像魔鬼一样缠着她,她想不通如何对他赔偿女儿的命,也许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

李智博还是不愿意相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笃定地相信欧阳剑平只是去执行什么任务了,也许哪天,她就会提着行李箱回来。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这个想法还是始终存在在他的理智里。

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子衿,有点恍然,难道是这种方式回来吗?这孩子说起来眉眼和欧阳剑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是就是说不清身上哪点让他觉得像极了欧阳剑平。他当时把她留在车里,其实是想让马云飞高寒也都去看看,可最后还是犹豫了,一是怕吓到子衿,二是...也不想让他们担心,觉得他至今都在对欧阳剑平的死挂怀。

他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这些年别人但凡问起他,他就说他结婚了,只是妻子身份比较敏感,不太方便面见。熟悉他的人多半知道欧阳剑平的身份,再加上李智博的这个说法始终有高家的人证实,也都纷纷理解,以为他是担心危险也是为了避嫌,这才金屋藏娇,不让太太轻易示人。其实李智博刚开始不想给大家造成这样的误解,可是每当提起太太的时候他心里确实会好受一些,仿佛说完以后,欧阳剑平就会真的等在家里,也就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给自己一点希望,没什么不好。

子衿虽然长得有些像欧阳剑平,可骨子里还是差太远了,那孩子一看就是苦惯了的,身上有一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气质。欧阳剑平不是,她是大小姐,无论何时都是施施然的,游刃有余的,从不会露出那样惊恐而艳羡的眼神。李智博知道,他不应该给子衿钱,更不该一次给那么多,可他就是不希望那样的神情再出现在那样一张脸上。他要她读书,好好读书,就像他期望童童的那样。

李智博也看出来了,说实话他就算要她做自己的情人,威逼利诱下,子衿说不定也会同意。想到这里不禁又后怕,如果她遇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有权有势但包藏祸心之人,这孩子这一辈子说不定就完了。可他好像想到的不是子衿完了,而是欧阳剑平完了,担忧程度好像是自己太太为了钱出去做了别人的情人。他又想到今天行事莽撞,那小丫头又不知道背后的故事,现在一定很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若是每日惴惴不安,不肯接受他的好意,甚至起了些其他的心思就不好了。

李智博想到这些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的不止李智博一个人,子衿起床后第一时间去了银行,确定那张支票真的能兑出钱来才放心。到底是穷人家的孩子,她直接取了几千镑的现金出来,拿在手里才踏实了一些。她把钱分开成三部分,一小部分钱去结了房租,一大部分锁在她破旧的行李箱里,还有一些放在钱包里。房东太太调侃她说一定是傍上了富豪,以后过好日子的时候别忘了她曾经宽限她交租日期的恩情。

子衿掂着钱包沉甸甸的重量终于觉得放心了一些,下了狠心决定走就走,谁怕谁呢。

李智博的车子准时开到了,她察觉到昨天真的不是一场梦,身体松了一口气,心却好像吊了起来。他没有亲自来接她,而是派了司机,也对,以他的身份当然不会再这么做。她想先去公司办理一下手续,却被告知会有人替她处理,她直接去剑桥就可以了。她恍然是自己多想了,公司是李智博的公司,要求她去剑桥也是李智博的指令,还需要办什么手续。她没事做,只好惴惴不安地坐在后座上,明明是很舒适的座位,她却放松也不是紧张也不是,总怕失了分寸。

车子开到了剑桥河畔,大概三四幢别墅洋房错落有致,面积各异,但是装修与设计非常精巧别致。子衿被告知她可以自由选择一幢作为日后的居所,除了左边那一套。她暗想既然司机这么说了,那左边那套应该是独属于李智博的吧,她根本没敢仔细看,惴惴不安地选了面积最小的那一套洋房。

房子确实不大,两层,客厅餐厅和厨房在一楼,二层只有两个卧室和一个书房。虽然和她之前的小阁楼相比已经是天堂,但在李智博的定义里估计已经算是不能更简朴了。她选择这一套不只是因为客气,而是也看重了它离河畔最近,花园打理的也是最干净漂亮的。她还有了配套的两位女佣和一位司机,一位负责粗活,例如饮食和卫生,一位负责细活,例如每天她的服装搭配和时间表等等。

书房里已经放了一些材料,是关于大学专业介绍和一些辅导材料。抽屉里又有钱,女佣介绍说是先生留给她让她去买学习资料的,需要用什么书就直接买下,这样就不用一趟趟跑去图书馆借阅了。至于平时的日常开销也不用她花钱,她只要安心读书就好。

“李教授现在在哪里?”子衿好奇地问,“我想向他当面表示感谢,他今天会过来吗。”谈到这个话题她们立刻三缄其口了,摇头说李智博的居所众多,行程保密,她们都不知道的。

子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躺在柔软的床上一直睡到了晚上九点,一看闹钟早就过了用晚餐的时间了。她还是不习惯过这种有人照顾的生活,自己下楼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食材可以煮碗面,发现女佣们都在毕恭毕敬等着她还是难免吓了一跳。“小姐,请问您晚餐想用什么?”

“呃,我没那么多讲究,有什么我吃什么。”

“请稍等。”

晚餐是一份烤小羊排配橘子沙拉,和一份一直被文火煨着的花胶鸡汤。她想估计是李智博看她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专门嘱托要给她补补身体,佣人才这么把她的饮食当回事,还说无论什么时候想吃东西都可以叫她,不用克制,只要她报的出名字的菜样她们都可以去学,或者找外面的厨师。子衿对于食物的概念一直是能饱腹就不错了,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郑重其事的晚餐没什么食欲,但是一尝味道就立刻绷直了背,再大力克制还是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甚至又吃下了一份用刚才的鸡汤下的云吞。对于她的赞扬,佣人也是淡淡一句:“小姐喜欢就好。”

吃饱了以后她又开始犯愁,觉得自己说大话说得太满,她一个黄毛丫头哪里能考得上大学,还是剑桥大学。把那些手册和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选什么好,如果考不上,可就是要被李智博赶出去的呀。他都说了,如果考不上就算他投资失败,他们是要一拍两散的,她又要回到满是蟑螂的阁楼了,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三天后子衿决定从最简单的入门,她要读英语。之前工作的时候又见到了世界各地形形色色的人,英语突飞猛进,现在基本不成问题了,她也奇怪自己怎么在语言学习上有一种莫名的天分。她照李智博的话,用抽屉里的钱买了几本书,还有英国历史之类的,权当补充和消遣。练习了试题时刚开始不能得心应手,对着教材学习后稍微有信心了一些,书本和试卷上的问题她基本都能答对。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是有着一股聪明劲在的,只要掌握了方法,学习起来比她想象中轻松很多。

但令人在意的是李智博一直没来,连个电话都没有。半个月后她收到了一封信,她以为他终于联系他了,急急拆开。

“亲爱的子衿,

你好,希望你生活愉快。

你大概不是第一次听到我的名字,但我最好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智博先生的妻子,欧阳剑平。”

子衿看到这个名字,紧张到心跳简直漏了半拍,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敢继续读。

“我与先生热爱旅行,故常年不在英国境内,无法时时去看望,抱歉。你阅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大约已从哥本哈根行至莫斯科,这着实不是一个愉快的季节,但愿雪中的克里姆林宫不会让人失望。先生常对我谈起你,说像是多了一个小女儿。听闻你决定向英语系方向努力,我个人也是语言学研究出身,故欣喜非常,想表达一些心意。日后生活中遇到任何问题均可求助于我,信件转交于佣人即可。

祝好。

欧阳剑平”

子衿的第一感觉是这位欧阳剑平的字真的漂亮,然后心里有一点不太舒服,觉得她的消息真是灵通,连她要考英语系都知道了,大概家里的佣人都是她的眼线,难道,还是怕她去勾引李智博吗?这个想法有点阴暗,更合理的猜测可能是有人告诉了李智博,他又告诉了自己太太,毕竟他们现在在一起旅行。

子衿打开箱子,发现里面都是书,然后压着的是女孩子的衣服,精心搭配好的三套外衣和一套睡衣,款式以简单舒适为主。衣服没有剪掉吊牌,估计是怕尺码不合适还可以拿去退换,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价格,尽管有心理预期,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以这夫妻俩的身价来说,平时应该都是穿高定成衣的,所以换个角度来看其实价格不算昂贵,而且每一件都成色极佳,算是物超所值。她回想起李智博每次的着装好像也是一样的风格,大概都是他太太挑的吧,想到这里不知道她的呼吸滞了滞。

这夫妻俩现在应该在俄罗斯,子衿打开收音机听莫斯科的天气,那边果然下雪了,不知道会不会感冒。想了一下,她发现自己杞人忧天了,他们一定在哪个别墅或者总统套房里舒舒服服烤着火。不知道欧阳剑平,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她拿起一件毛衣,轻轻把脸放在衣服上蹭蹭,呼吸着上面的香气。

她想到了那天匆匆一眼瞥过的高晓知的母亲,如此想来,欧阳剑平也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可爱的人吧。

李智博说过,他和她的妻子非常相爱,能得到这样一位丈夫,欧阳剑平真是幸福啊。

子衿这才发现,衣服下面藏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还有些珠宝配饰,也是大气的款式,但比衣服张扬俏皮一些,大概是考虑到了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盒子里还有明信片, 是哥本哈根的风景,三张里每一张夫妻俩都写了祝福语签了名。

既然收到了信,子衿也要给她回信。

“亲爱的欧阳女士”

不好不好,她划掉,太官方了。

“亲爱的剑平”

非亲非故的也太亲切了吧?而且她年纪应该不小了,肯定不喜欢晚辈直呼其名的。欧阳,欧阳阿姨,这肯定更不合适了。她把写废的纸扔在一边,焦虑地玩起了笔,觉得是笔的问题。她拿出母亲的那支钢笔来写回信,觉得这样才配的上她对欧阳剑平的敬重。

“亲爱的李太太,

非常感谢您送我的礼物,随信回赠的是一些我今年秋季新摘的桂花,可健胃润肺,为茶酒增色,寒酸小礼难表敬意之万一。我会尽全力学习温书,争取不辜负您和先生的一片苦心,子衿此生绝不敢忘记二位雪中送炭之情。

莫斯科寒冷,烦请您和李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

祝好。

子衿”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写的了,就这样吧,话越少越不容易出错。这礼物真的是太寒酸了,他们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估计收到就随手扔了,但是她确实是没有什么可以送的了,也不好花着李智博的钱去给他们买什么昂贵的礼物。现在忙着学习没有时间,否则倒是可以买点毛线给他们一人织一条围巾或者绣条帕子,她也就会一些这样的手艺活了。

她把信和两罐糖渍桂花交给佣人,她们立刻就知道什么意思,说会转交给夫妻俩。果然她们是欧阳剑平的眼线吧,子衿暗暗诧异,同时也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但管她的,自己一不勾引李智博,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做,二不妄图他们的家财,难道还能挑出什么错啊。

李智博收到这封信和糖渍桂花的时候哑然失笑,原本还怕自己模仿欧阳剑平比较拙劣,会被这孩子看穿,没想到竟是一点都不生疑的。他原是想自己送一些东西给子衿,可想到他的身份觉得到底不合适,一个老头子送她一些女孩子家要用的东西,恐怕她也会心里不舒服,又以为他有所图谋。思来想去就以欧阳剑平的口吻写了一封信,送去了这些东西,觉得这样是最妥帖的。既可以让那个子衿心里舒服,也可以证明他完全没有想收她做情人的意思,只是把她当做孩子。

他落笔后才想到,其实随心写就好了,反正子衿又不认识欧阳剑平,所以完全没必要模仿她的笔迹和口吻,但他就是这样做了,写信的时候心里难得有了一种平静的愉快。好像,真的是她活过来了,在借他的手去和这个孩子说这些话,两个人在以夫妻的名义去关心她,就连提到的莫斯科都像都真的要和欧阳剑平一起去了一样。收到回信的时候这种快乐又加倍了。

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和他一样觉得太太还活着,在和她对话,劝她保重身体,甚至...叫她李太太。不是符号意义的李太太,是把欧阳剑平叫做李太太,让她活在了他们的笔下。

李智博对子衿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新年过后就到了入学考试,子衿到底还是聪明,她的一篇论文顺利地获得了一位导师的青睐,允许她在九月份的下个学年就读英语系。那个学院虽然排名垫底,但对于她这种出身这种文化程度已经是一步登天的程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李智博在背后帮助。

在子衿被录取后李智博来过一次,突然袭击。那是个下着大雨的晚上,八点,他撑着一柄黑伞出现在了楼下,她跑下去迎接,他还是那么温和,一见面就说:“恭喜你啊,我也很高兴看到我可以继续进行下一步投资了。”

“李教授...我的钱够用了。”子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他,顾左右而言他,恍然一般赶紧招呼佣人,“您这个时间过来,是不是没有吃饭?”

“虽然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一直在健身,今日的卡路里摄入已经达标了。”他幽默地说,“子衿要是不忙的话,帮我削个苹果吧,维生素对老年人很有好处。”

明明是很奇怪的要求,但子衿像是得了圣旨一样忙不迭照做。她手都在抖,苹果皮断断续续的,有的还掉在了托盘外面,完全没办法连成一条直线,她感觉到李智博一直在看她,她抬头,他赶紧把视线移开。气氛有点尴尬,她故意找话题:“您太太呢?没有和您在一起吗,我很想当面感谢她。”子衿说完才意识到她不小心又用了敬语。

幸好李智博没太在意:“你问剑平啊?我最近也没见她了,按照她的习惯,她每年有半年在全世界旅游,半年住在美国。她嫌英国冬天又冷又潮,不愿意跟我过来。但没办法啊,我还有事业在这里,只好经常做一个孤家寡人了。”

子衿觉得这对夫妻的相处方式很奇怪:“呃,分开这么久...您不想她吗?”

“想啊,能不想吗,但是天底下,最让我没办法的人,可就是她了。”李智博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但还是一直笑着,“对了,她很喜欢你做的糖渍桂花。能让她满意的东西可不多,所以我希望你今年如果有时间还能再做一些,我会给你酬劳。”

“不...不用出钱!我一定做,做一整箱,做好了就给您太太寄过去。”子衿脸都红了,赶忙说。李智博倒是一点也不替太太担着,调侃道:“你千万不用像我一样,惯着她的脾气。”

闲聊了一会儿李智博就准备起身离开。佣人有点失望地多了一句嘴:“雨这么大,您留下休息吧?”李智博听后定住了,挑了挑眉:“这是子衿的家。”她立刻知道说错话了,忙不迭地鞠躬致歉请求原谅,他没有再说话,带上门快步离开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把子衿从楼下叫下来:“现在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不够的话,随时联系我。”

这是一张十万英镑的支票,大有种不由分说的气势。子衿决定不再取出来了,就当替他攒着,等读完书了把这些钱再还给他,他不要的话就汇给欧阳剑平,总有办法。

“生活中有任何烦恼。”李智博半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承诺道,“任何。都可以联系我,或者写信给剑平,可以吗,孩子?”

“好...好的。”子衿被他的郑重其事狠狠地撞了一下心弦。他叫她孩子,她也喜欢被这么叫,感觉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这是子衿第一次敢这么认真地看李智博,他确实不年轻了,笑起来眼角有了皱纹,但是还是觉得亲切,她想象不出世界上有哪张脸比面前的这个人的更值得信赖。

李智博疲倦地坐在车上,让司机拉他回住处。一个谎言跟着的是一串谎言,既然虚构了欧阳剑平这个人存在,那就必须把戏演下去了,可他说得时候那么顺嘴,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他好像并不觉得那是撒谎。

进入春夏以后子衿开始有了很大的变化,白了,也胖了一些。她想如果不是拼命克制,就凭每日为她准备的饮食,她大概会胖到超过标准体重。大概是吃好喝好睡眠好的缘故,她的皮肤日渐白皙,部分功劳肯定也得益于佣人会帮她准备保养品。她以前丝毫不懂这些,现在也被要求白天出门前也要化妆,服饰和手袋也都要精心搭配好。渐渐的,也从丑小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富家女模样了,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个白天鹅是假的,心里还是那个怯生生的丑小鸭。

“子衿小姐越来越美了,可是,这都夏天了,先生怎么也不来看看您呢。”连佣人都感慨。其实他不看她才是恩赐,她应该乐得自在。但子衿经常会想起李智博,刚认识的时候是想他的钱和名望,现在更多地想起的是他这个人了,想起他总是自嘲自己是老头子,还有叫他孩子的神情。她会慢慢想象他和太太现在在做些什么,在哪里生活哪里旅行。

欧阳剑平倒是来过信,她好像还在旅游,和子衿的互动也是越来越多。子衿没有妈妈,所以非常依赖有一个年长些的女性能给她帮助,几乎每周都要给她写信,从刚开始的拘谨到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倾诉。子衿甚至还问过一些人生处境上的困惑,欧阳剑平的笔触一针见血又幽默明快,什么问题都能给出很好的解答,她现在对这个女人的感觉很微妙,三分嫉妒三分好奇,却又把她当作知己和人生导师。

欧阳剑平告诉子衿说没有钱没什么可怕的,富裕到一定程度了也就是数字,再有钱他们每晚也只能睡在一张床上。他们夫妻之间也会吵架,也有平凡夫妻的苦楚,大家的悲欢都是共通的。她还举例说因为家里没有孩子,她很喜欢在外面旅游,做研究做调查,长年累月不回家,李智博就总是不高兴,火力全开地和她吵架。她说他生起气来简直就像个大男孩,在她面前居然还会哭的,要她抱着他,赌咒发誓不肯再走,他才能开心起来。但其实第二天一早,她一定又会悄悄离开。

子衿非常怀疑欧阳剑平是不是背着李智博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否则这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要三天两头躲着呢,换做谁都会很失落吧。她不知道为什么也替李智博感觉到了一丝委屈,平白无故被最爱的人这么对待的感觉一定很不好。他有手眼通天的权利,却在最亲最爱的人面前卑微地像个孩子。李智博的语气和欧阳剑平的字里行间,全是他对妻子的宠爱和尊重,好像只要她开心就好,完全不用考虑需要付出什么,在婚姻里承担怎样的责任。

同时,子衿也好奇另一件事,就是这位李智博都拿她没办法的笔友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在第十次通信后,子衿终于提出了互寄照片的这个议案,说得很好听:“如不介意的话,我也想一睹新西兰的风情,还有您的愉快笑容。”其实就是想看看李智博的太太到底是怎样的天仙绝色,才能如此任性还能得到他的宠溺。

欧阳剑平很久没有回音。

子衿后悔不迭,觉得一定是惹她生气了。没想到下一封信居然是李智博亲笔写的,说太太在登库克雪山的时候摔伤了右臂,最近一直在养伤,没有办法写字了,所以由他代笔。她记得照片的事情,但是休养期间手上全是绷带,他就代替她寄了一张旧一些的。

子衿忙忙拆开,她一直以为欧阳剑平一定是个有点娇蛮的贵妇,年龄和她妈妈差不多,可是…这张照片上的女人年纪大概只有三十岁,叫她姐姐是绝对没错的。怪不得李智博诉说她的贪玩的时候简直像是对女儿一样,毕竟欧阳剑平至少要比他小二三十岁,在他眼里,太太确实应该还是一个孩子。照片是翻印的,背后写了3月20日于香港半岛酒店。她背后布满了烛光,还有玫瑰花和装饰的彩带,桌子上除了一个花形蛋糕还有一大捧花束和礼物盒的一角,应该是摄于她的生日或者结婚纪念日。

照片上的欧阳剑平在笑,子衿看到这个表情和带着爱意的眼神立刻笃定,拍照的人一定是李智博。她有一双灵动的凤眼,就算笑起来也有点冷冷的精干和一抹忧伤,这在别人的脸上是缺点,但在她这儿就反而让她更独特了,完全没有轻浮的桃花相。虽然和高晓知的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但那种清冷的神情,仔细看的话还是有一致之处的。

如果偏要在欧阳剑平这张脸上挑毛病的话…子衿分析了一下,第一是她的长相太工整了,整张脸没有一块多余的肌肉一根多余的线条,这是优点也是缺点。要说她先生的外貌也是非常庄重严肃的,严肃的时候气场逼人,但他笑起来居然有虎牙和酒窝,一下子就带了温和亲切的感觉。第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她看起来有点…薄命。

可能是过于清瘦的缘故,不是那种福泽深厚的样貌,这大概是美人们的通病,不过想想欧阳剑平才真是天生富贵命,可见那些算卦看相都是信口胡说。子衿认为,李智博说她和欧阳剑平长得有些相似完全是谬赞了,她最多承了五分皮相。

李智博在她快开学的时候又来了一次,还是他自己一个人。他带来了几本书,说希望她能看一下,可能对她的学习有帮助,子衿一看全都是语言学相关的,甚至有一本是梵文研究,她完全没有涉足过的领域。她有点怵,心不在焉地应答着,才发现书脊上的作者名字拼写翻译过来有些熟悉。

“您太太写的?”她震惊地问。

李智博眉间立刻有了淡淡骄傲的神情:“她是一位语言学者,所以喜欢去各地了解不同的民俗风情,体验当地语言的差异。”他表示他们也希望子衿能向这个方向发展,会很有趣,当然,也全靠她个人的兴趣。

李智博甚至明说:“我知道,你给她寄过一些你写的文章,她大概是觉得你有天赋,就委托我替你联系了教授。有名教授已经同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可以在他的名下学习。”

子衿毫无信心,但想起了他们的约定,要允许李智博替她作出决定,还是说:“如果...您太太很想让我去学的话,我就努力看看。还有,李教授,您太太的伤好些了吗?”

李智博听到子衿这么问怔了一下,然后好像才反应过来,笑说:“早就没问题了,只是再不能找借口对我撒娇,让我喂她吃饭,她好像有些沮丧。”

欧阳剑平居然要让李智博亲自喂她吃饭,子衿想如果换成自己,恐怕要吓死了。她意识到自己居然有点暗暗的嫉妒,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安慰自己应该不是出于喜欢上了李智博,只是希望自己未来的丈夫能像他一样照顾自己。

但哪里寻得这样的人呢,善良又幽默,心思也是细密又疏朗,所以她考虑不到的问题李智博都能考虑到并第一时间安排下去,前阵子刮了几天的台风,他第一时间安排下去加固她的窗沿和屋顶。他对一个外人都尚且如此,对自己家人不知道要怎样的溺爱,如果他能做一位父亲,那他的孩子恐怕是要在蜜罐里养大的,看看高晓知就知道了。

李智博一直表现得很亲切,子衿也放下了戒心,不小心问到了一个很私人的问题:“您和太太为什么不要孩子呢?”她说完就后悔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某一方的身体原因,这么贸然提起简直是在揭露伤疤,而且人家有没有孩子和她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呢?

李智博虽然还是面带笑容,但语调突然轻了很多:“啊,首先实在是因为我们都太忙了,刚结婚的时候,我和剑平是有过一个小女儿的,我和我前妻也有过儿子,但这两个孩子都没有留住,也就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了。子衿是对我的家庭生活很感兴趣吗?”

“不不,对不起对不起!”子衿不知道他是真的想问还是已经生气了,一连声地道歉,他摇摇头,示意让她不用在意。

原来李智博有过孩子的,甚至还有前妻,他身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了。也对,她子衿算是他什么人,只是所谓的被投资人,或是他太太的笔友,怎么可能会和她说那么多的家事呢。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还是有些失落。李智博沉思了一下,接着说:“怎么说呢...我是个疯子,做了很多很多伤害家人的事,所以不配有这么好的妻子,也不配诞育孩子,你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子衿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他还是生气了吧。

他应该离过婚,听这个意思,也许在婚内还有过其他的女人。但说实话,这在他们这种人中其实是正常的一件事,甚至给个名分聘做外室光明正大带出去的都很常见,连子衿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都误会了。一般的正妻,为了名声或财产都会咬牙忍下,反正钱已经到手了,互不干涉就可以了,但以欧阳剑平的性格她估计会很介意吧,她觉得李智博大概是太道德洁癖了,才会用疯子形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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